公元年早春,一场台风洗礼后,南中国海的一处海岛上,视野内冷飕飕出现了一支官家舰队小心翼翼靠泊过来。舰队旗帜清一色风雨飘摇着一个“宋”字。
这不是一支杀气腾腾的军队,相反,这是一支渴求和平而不得的军队。这不是一支外来侵略军,相反,这本是一支行进在“自己”领海的军队,但是他们的行为却形似于外人。因为他们的国土正被席卷欧亚大陆的蒙古大军侵蚀殆尽。彪悍的蒙古人不仅攻城拔寨,还仿中原王朝建立了元的年号,招降了所到之处的臣民,那势头就是奔改朝换代而来的,势要把他们——这支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赶尽杀绝。所以他们即使是靠泊自己的国土也显得小心翼翼......
是的,这支舰队载着的是南宋最后的精英部队,包括丞相陈宜中,“宋末三杰”的张世杰和陆秀夫,以及史书上“语焉不详”的两位年幼的宋末帝。而他们刚刚经历一系列恶战而来,称得上是死里逃生。——
自公元年年幼的宋端宗在福州继承大统开始,南宋的统治历史便出现了一个独特的新词汇叫做“行朝”。那是因为蒙元大军的进迫,福州当年就沦陷了,南宋小朝廷不得不把小皇帝和行政体系搬到一艘战船上,开始了“边打边跑边办公”的历史,此之谓“行朝”。想不到这样的“行朝”成了南宋的末日形态——自公元年11月,元军攻克福州始,宋行朝由海路经泉州、厦门迁驻广东潮州,12月再移驻惠州,次年又移驻外伶仃洋(珠江口,香港西南海面)。公元年蒙元水军进攻广州,宋行朝再迁到澳门珠海的外海并受到追击。七洲洋一场恶战,虽然击退了蒙元水军,但宋行朝的水师因遇到台风也损失严重,并发生了宋恭帝落水染疾的事故,宋行朝不得不“长线撤退”,一退就退到了本文开篇的海岛上......
而他们登陆的这个人迹稀少的海岛古称“硭洲”,本是一座火山喷发形成的离岛。岛上遍布火山怪石,嶙峋匍匐有如千军万马在此埋伏,因此此岛随后被宋行朝改名叫“硇洲”,取“以石击匈(奴)”之意,以表达他们抗击蒙元的决心。硇洲(读音近于挠)只是一个56平方公里的小岛,它与大陆(率土之滨)之间还隔着一个数倍大的岛叫做东海岛,而与东海岛对峙的大陆那端正是著名的雷州府。(南宋时隶属于广南西路,今属广东湛江)。有关这两个岛,后世的诗人闻一多这样写:“东海和硇洲是我的一双管钥/我是神州后门上的一把铁锁”(《七子之歌》广州湾),更是把这里的地理关系形容得形神俱佳。
宋行朝一行原计划是要继续往南穿航南中国海,前往越南南部的占城去重新立国的。现代用语就叫做组建流亡政府吧。无奈之前一系列的恶战和台风,小皇帝在海战中又落水病重,部队又急需补给,所以他们登陆硇洲岛的初衷就是一个临时的休整。宋军甚至在海滩乱石阵里举行了挥师南行的誓师大会,并刻碑为证。
然而形势变化很快。
首先是蒙元追兵实在来得太快,宋行朝前脚才登陆硇洲岛呢,他们后脚就占领了雷州城,封住了宋军登陆和获取补给的后路。宋军因而被逼多次与蒙元军队缠斗于雷州城下。后又有蒙元水军的追击。宋行朝虽然尝试并成功穿航琼州海峡前出到了北部湾海域,但最终未能下定“下南洋”决心的原因有几个,一是当时广东境内尚有相当多忠于宋朝的义军在殊死抗战,光是广州城就反复争夺换手了数次,而文当武使的丞相文天祥还在潮州一带孤军作战、苦苦支撑,那么作为宋的行政核心的“行朝”又怎能一走了之呢?其二是看见茫茫大海前途未卜,宋舰队官兵都表达了不愿意离开故国的意愿,正所谓宁战死故土,不苟活外邦。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落水染疾的宋端宗(还是个孩子)眼看着不行了......于是宋行朝的实际领军者们做了一个改变历史的决定,就是退军回驻硇洲岛。这是年三月的事。
史称宋军拥行朝“驻跸硇洲,建行宫”。俨然是定都的意思。
宋军这次回防积极得多了。期间甚至倾巢而出去围攻对岸的雷州城,就是要为“帝都”清除近在咫尺的敌患。可惜次月宋恭宗不幸病亡,年纪更小的弟弟即位,竟然就在“天涯海角”的硇洲岛登基了,改元“祥兴”,升硇洲为翔龙县,宋军甚至在此“用土法”建行宫和御书院(翔龙书院),并“诏告天下”,发布宋行朝还健在的消息,以激励各路宋军继续抗战......就这样,山穷水尽处,突然来了一出“龙翔”荒岛、丛林“建都”、正统皇帝登基的历史戏码,这多少有点儿历史或军事浪漫主义之类的积极感觉吧!这之后不久,“大宋”的这位末代皇帝也从他的“龙兴之地”出发,御驾亲征,帅军向新会的崖山前进,成为了那段悲壮岁月里最震撼人心的逆行者......